江南体育app官方下载入口上海之歌①鲁迅公园阿姨爷叔的合唱乐园

　　编者按：上海是一座爱乐之城，仅合唱团就有一万多支，社区内外、线上线下，都回荡着歌声。不同年龄、不同行业的人，在这座“人民城市”找到歌唱的理由、歌唱的空间。不同的歌声彼此交织，汇成一曲“上海之歌”。

　　“上海之歌”系列报道今起推出，带你通过歌声重新认识这座社会主义国际文化大都市，看人们如何共享音乐之美、城市之美、生活之美。

　　每逢周六周日下午，鲁迅公园就变成上海退休老人的合唱乐园。十几支自发组成的合唱团，小的几十人，大的数百人，占据公园四隅“风水宝地”，各显神通。

　　从四川北路一进园，就撞见规模最大的“鲁迅公园86乐队合唱团”，一片梧桐树荫下，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两三百人，大提琴、键盘、吉他、二胡、笛子组成的乐队奏出《我爱你中国》的旋律。“86”上海话谐音“不老”，第一排那些不服老的爷叔们最“抢戏”，卷着袖子，扇着扇子，声情并茂，还不忘眼神互动。

　　不远处的鲁迅纪念亭里，是刚过完20周年庆的“鲁迅纪念亭歌队”。三四十位队员围坐，是这合唱江湖里最“小清新”的存在。纪念亭不仅遮风挡雨，还形成一个反声罩，音效格外好。莫文蔚的《这世界那么多人》、张小斐的《萱草花》，阿姨爷叔们唱起来，毫不违和。

　　过小桥，对岸几棵树下，“欢歌笑语合唱团”围成方阵，唱起《骏马奔驰保边疆》。地上铺着塑料布放包和水杯，谱架摆得整整齐齐。暑热未尽，但一丝不苟的爷叔们穿着腔调十足的西裤和皮鞋，阿姨们则是各色旗袍，点缀珍珠耳环和入时的草帽。

　　据统计，2022年上海户籍人口1505.19万人，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553.66万人，占总人口的36.8%。作为全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上海的退休老人，如何老有所依？如何满足文化和社交需求？

　　鲁迅公园的歌声里，是老年人对逝去青春的追忆，对集体归属感的找寻，对晚年生活的热忱。他们正为自己创造新的舞台。

　　周日，68岁的老徐起了个大早。在小菜场买好菜，赶回家给妻儿把午饭和晚饭一并烧好。一家人吃好午饭，他就骑上自行车出门，三刻钟后抵达鲁迅公园。

　　老徐穿着灰色西裤和Polo衫，一双棕色皮鞋擦得锃亮。就在前一晚，他卖掉一套几十平方米的老房子，正好给儿子婚房付首付，了却一桩心事，格外神清气爽。

　　老徐名叫徐利勇，从小住在鲁迅公园附近，2016年老房子动迁后才搬到普陀。他年轻时曾支援“小三线建设”，在安徽待了十年，1985年回沪，在上海水泥厂工作。2009年水泥厂停产后，他自食其力，干过不少行当。“忙忙碌碌一辈子，退休后，总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成为“欢歌笑语合唱团”指挥，靠的是老徐过硬的业务。三本厚厚的歌谱，他倒背如流，随便讲一个页码，歌名脱口而出。他指挥起来手舞足蹈，喜气洋洋，眉毛也在跳舞。“一唱歌，所有不开心的琐事就全忘记了。你看我们，都是笑着唱的。每个礼拜六礼拜天下午唱歌，我从礼拜四就感到开心了。”

　　跟老徐隔空PK的，是“鲁迅公园86乐队合唱团”指挥小韩——今年50岁的韩金红。她一头卷发，白色阔腿裤，深蓝开衫。虽是鲁迅公园合唱江湖里的后辈，但她是绝对的焦点。她在西瓜视频上名叫“精致后半生”，靠鲁迅公园的合唱短视频收获了众多粉丝。

　　虽没学过指挥，但驾驭几百人的庞大合唱团，韩金红游刃有余。即使站在最外圈的阿姨爷叔，也能从后脑勺与后脑勺之间的缝隙里接收到她用肢体和表情释放的强烈信号。一下午指挥下来，她嗓子哑了，衣服湿了，回到家就瘫倒在床。

　　才成立两年，“鲁迅公园86乐队合唱团”就从三四人的小乐队发展成一支有数百位成员的合唱团。这里“零门槛”，只要愿意来，就能唱。人最多的时候，韩金红指挥过800人大合唱。

　　韩金红说：“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人在退休，很多人一退休就感到迷茫、失衡，因为丧失了精神寄托。还有很多老人，老伴去世了，子女也不在身边，非常孤独。到鲁迅公园唱歌，让许多人渐渐走出困境。我们有位团员，原本饱受抑郁症困扰，唱了几个月歌，身体变好了，人也开朗了，音乐真的很奇妙。”

　　中山公园、复兴公园、杨浦公园……上海每一座大公园里几乎都有老年合唱团，为何鲁迅公园成了“顶流”？

　　鲁迅公园原名虹口公园，始建于1896年。上海近代文体活动的起源，和这座公园息息相关。板球、篮球、足球、高尔夫球、游泳、短跑、跳高等新式文体活动，几乎都从这个公园开始。新中国成立后，虹口公园时常举办市民音乐会。本地报刊上曾刊登1953年春节虹口公园歌咏表演，1959年夏天虹口公园夏季群众音乐会的消息。

　　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虹口公园老年合唱团掀起一阵高潮，离不开“公园大家唱”的发起人王金生。“公园大家唱”的第一架手风琴、第一个谱架，都是他掏钱买的。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的人聚在这里高歌，被媒体报道之后，“公园大家唱”这一形式在全国各地流行起来。

　　曾为王金生拍过纪录片《唱歌的故事》的编导王韧回忆：“他默默无闻，不善言谈，始终躲在角落，默默为大家服务。”

　　2013年王金生去世，歌友们聚集在鲁迅纪念馆门口的空地上，唱起他最喜欢的歌《松花江上》。那是鲁迅纪念馆首次为一位普通市民举行这样的纪念活动，鲁迅纪念馆原馆长王锡荣说，市民的歌声，也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中国人“真的声音”。当年，鲁迅先生去世时，送葬的民众也是一路歌声。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李天纲记得，20年前，他曾陪法国汉学家毕仰高游虹口公园，对方兴奋得几乎要和人群一起合唱。毕仰高说：“看到上海人仍然是这样地活着，才真正感受了生命的冲动和活力。”

　　曾经有学者争论，中国是否有哈贝马斯所谓的“公共空间”。李天纲在《虹口的“公共空间”》一文中写下：“中国固然没有海德公园的演讲角，慕尼黑的啤酒店，但中国市民的公共交往，一样有茶馆、澡堂、庙会和公园。虹口公园历来就是十足的‘公共空间’。普通的市民，并不生活在概念之中。”

　　声音艺术家殷漪多年来一直在记录上海日常生活的声音。他曾将在鲁迅公园录制的老年合唱团歌声加以创作，变成声音装置《为了告别的聚会》，在美术馆展出，吸引了许多年轻人观看。他还把阿姨爷叔们请到美术馆唱歌，他们的歌声走出公园，来到新的公共空间，与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68岁的汤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他生在北京，长在宁夏，大学毕业后参军，1982年来到上海服役，从事装备研究工作，直到退休。5年前，他偶然来到鲁迅公园，被鲁迅纪念亭里的歌声感召，就留下来了。住在杨浦的他，每周坐地铁过来唱歌。

　　退休后，老汤忙着照顾外孙和外孙女，一个刚上小学，一个刚上幼儿园，他和亲家分配好，一家带一个，周末则要求子女给他放假，到鲁迅公园来唱歌。军休老年大学最近开学了，他更忙了，礼拜二上朗诵班，礼拜三上声乐班，礼拜五上钢琴班，排得满满当当。

　　“刚来上海不习惯，这些年来越来越有归属感。这是一座海纳百川、充满活力的城市，是一座值得歌唱的城市。”老汤说。

　　“鲁迅纪念亭歌队”的队员们，退休前曾是大学教授、医生、律师、军人、工人。队长杜瑶姬今年75岁，曾是上海中华制药厂的干部。歌队成立20年，她在这里结识了许多朋友。

　　“遇到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们就去公园旁边的卡拉OK，包上三四个大房间，大家一起唱一个下午。无论是在哪个地方，唱歌就是热爱生活，我们现在生活多美好啊！”杜瑶姬笑着说。

　　前不久，歌队老友们刚刚去了一趟南京，出行前，大巴车谁坐什么位置，酒店谁睡什么房间都自行安排好了。导游对他们说：“工作20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省心的团，而且一路听到你们的歌声，很享受。”

　　“欢歌笑语合唱团”的老友们，最近自驾去了呼伦贝尔，车子开到哪儿就唱到哪儿。合唱团里，不少成员是退休后才来上海带孙辈的，鲁迅公园成了他们融入上海的一扇窗。好几个人卖掉了老家的房子，贴上些积蓄在上海买房，准备在此安享晚年。

　　几个月前，一位来自乌鲁木齐歌舞团的专业声乐演员加入，有她指导，大家的和声更耐听了。“我们唱的这些歌，全国各地的人都会唱，无论你从哪里来，都能很快融入，找到归属感。”老徐说。

　　国庆节就要到了，鲁迅公园各大合唱团都在准备新节目。“鲁迅公园86乐队合唱团”除了大合唱，还在排练独唱和小组唱，形式更多元了，但歌还是那些老歌。

　　韩金红说：“团员大都是跟共和国同龄的一代人，有着共同的记忆，这些歌是刻在骨子里的旋律，闭着眼睛都能唱。歌里唱的，就是我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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